养父的心 他这一辈子,从来不怯谁,除了我。 他在县城没有正式工作,却靠着登百家门,给人修下水道的零碎活计,养活了一家人,供我和弟弟念到大学。 但我并不是特别感激他,觉得他对我越好,邪隐在其下的秘密,便越发深不可测,而我,宁肯面对他冷漠的面容,也不想在他暗含深意地讨好的微笑里,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,惊慌失措中,一头撞入他设置的陷阱。 我刚记事时,便知道自己和姐姐弟弟是不一样的。 他们只有一个父母,而我,却有两个。尽管,我的亲生父母也只有过年时,作为亲戚,提了东西过来吃顿饭便回了自己的家,走时,甚至因只顾着寒暄,看都不看我一眼。 但那时的我,却是大人们百谈不厌的话题。 我嚣张的臭脾气,总是飞快转来转去的眼珠,飞扬跋扈的头发,晚上睡觉时老鼠一样咯吱作响的牙齿,皆是可以拿来入酒的佳肴。 他每次与人谈论,总是一副要吵架的模样,就像我是他的私人财产,一旦有人来抢,立刻会拼了命护佑。 我当然不只属于他,事实上,等我八岁那年,住在临镇的亲生父母,便开始用年年增长的压岁钱贿赂我,偶尔,还会背着他,有意无意地暗示我,是否愿意跟他们回去住上几日? 这样的话,当然也只能是问问,没有他的允许,我纵使插了翅膀,也难以飞出他的掌心。除非,我有能力,走出这个小镇。 从进教室那天起,我便开始为了走出小镇埋头苦读。这是我唯一可以逃出他掌控的方式。 我喜欢住校,尽管离家只有半小时车程,但我却以功课紧张为由,拒绝让他每天接送。可他还是每隔一天,便骑车去学校,以这样那样的理由,送饭,拿需要换洗的衣服,捎一斤苹果,或者说,路过,顺便问我是否有话对母亲说。 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念我,而是紧张。我亲生父母的大女儿,恰恰就在学校食堂里打工。 这个与我并不怎么亲密的姐姐,在忙完自己的活计时,偶尔也会叫住我,将单独留出的一份菜递到我手中。 这样一份淡而薄的情谊,可我,并没有觉出多少温情,反而因为从没有在一起生活过的疏远,而愈发感到隔膜。 这样的亲近,犹如小小的火花,若有如无地燃着,看似那长长的芯子永远也烧不到尽头,可还是在我读高三那年,抵达了危险的终点。 那一年姐姐因给他送几副治疗哮喘的中药,半路被一辆疾驰的货车撞出去很远,还没送到医院便停止了呼吸。 他的情绪低落到极点。 姐姐两岁多的儿子,因为姐夫过分伤悲,不得已交给母亲来带。 每每吃饭,小家伙就会哭喊着要妈妈来喂,他坐在旁边,闷头喝酒,不说一句话。 但还是在小外甥不要命似的哭声里,狠狠将酒杯摔在了地上。 小外甥在这惊天动地的碎裂声中,瞬间化作一根僵硬的树桩,再不敢挪动半步,片刻前丰盈的眼泪,也给吓了回去。 饭桌上死一般的沉寂,我看着他红红的眼睛,很多天没有梳洗的乱蓬蓬的头发,一把乱草似的胡子,还有微微颤抖的手,忍不住便讽刺道:若是姐姐在天有灵,看到自己的儿子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流,不知道会有多后悔。 说完了,我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将小外甥抱过来,一口口喂他吃,还故意哼起歌,将吓傻了的小家伙逗出了笑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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